孤岛上的“引渡人”——福建省女子监狱女警群像扫描
来源:福建长安网 时间:2019-03-08 15:11

  编者按:高墙将这里隔绝成孤岛,里外仿佛是两个世界。除非有特别的牵挂,否则这里鲜少有人问津。

  进入这里以前,所有的罪与恶都要被定性并划上终止符。剪去长发成为一种颇具象征意味的仪式——“从头开始”。从此,身体不再自由。日升日落,春去秋来。在规律的改造生活中,女子监狱的女犯们得以重新审视过去,并获得内心的宁静与救赎。

  幸福的人总是相似,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。倾听过太多女犯的故事,这里的女警对人生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深刻理解。“每个人都是一本书。当她们挣扎着把内心的秘密向你袒露的时候,你会发现那是鲜血淋漓的伤口。面对人生的种种际遇,她们遗憾地做了错误的选择……”

  福建省女子监狱是福建唯一一所关押女性罪犯的监狱。从1985年建监以来,这里改造了数以万计的女性罪犯。女警是这里不可忽视的力量。由于工作性质特殊,她们极少被人谈及,也极少与人谈起自己。出于帮教需要,她们长期接收着女犯的负面情绪,这种心理影响与压力对于常人难以想象。管理女犯的饮食起居,关注她们的身心健康。柔与刚的不同特质需要被恰当地展示,越是资深的女警就越有这样的智慧。 

  “渡人” 

  熄灯后,走廊里静静的。监舍的女犯并没有睡下。

  “我等一会儿陈警官,有事想跟她说。”

  “这么晚了,陈警官已经去睡了。”

  “她还会下来一趟。我就在这里等她。”

  ……

  洗漱完,女警陈黎华果然又回到监舍做最后一遍巡查。这是她从警多年来的习惯,监舍的女犯们也发现了这一点。

  谈话内容少有大事,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情绪与纠结。出于对女犯的负责,陈黎华从警20年从未拒绝过任何一个人的谈话请求,彻夜长聊是常有的事。“我无法忽略。担心错过她们任何一次的信任。”

  2015年6月,福建省女子监狱以陈黎华名字命名的个别教育工作室成立。艺术教育、传统文化教育等新鲜元素的加入,使得监所女犯改造的积极性更为高涨。借由这个工作室,陈黎华也看到了更多平静表面下压抑着的痛苦内心。

  曾经,一个女犯主动申请了工作室的帮教。第一次谈话时,女犯两只手尴尬地架在桌上,手指用力地互相搓来搓去。最后,她只告诉陈黎华:“我下次再说。”

  第二次见面,女犯把眼泪生生吞进肚子里,几乎将全部遭遇告诉了陈黎华。“其实监狱对我来说挺好的,至少安全。”幼年被亲戚猥亵,父母知晓却不做理会。极度缺乏的安全感让她有了错误的价值观: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的拳头赢回来。因为故意伤人,她最终被判刑。童年遭遇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,她否定着自己,又希望从中解脱。

  “想讲就讲。”陈黎华给犯人的这种“允许”并不容易。

  面对犯人,狱警角色特殊。作为管理者,她们需要准确掌握每个犯人的真实情况;作为帮教者,她们需要从心理咨询师的角度去倾听她们,从老师的角度去“渡人”。

  “我能做的就是倾听。最多告诉她们,如果是我,我当时会这样选择……”陈黎华明白,大部分时候,语言是苍白的。“所有的宽容都是有限度的,我必须得保证监区的安全。”陈黎华说。

  成长 

  经过课堂的时候,所有的女犯都注意到了眼前这个穿便服的年轻女孩。林倩只觉得脸上热热的,耳根子也唰地红了。跟在队长身后,低头刷过好几道安全门后,她终于完成了入职第一天的报到。

  “发怵。感觉所有的女犯都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眼光。”报到那天的感受,林倩印象深刻。授衔成为一名女警后,林倩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和这些女犯说话。

  2015年舞蹈专业毕业后,林倩通过公务员招考被福建省女子监狱录用。与其他新警一样,一开始,林倩并不知道自己能够为这里做什么,也不知道这里将给她带来何种改变。随着工作的展开,林倩知道,自己的舞蹈特长将被应用在对犯人的艺术矫治中。

  日常,除了排练艺术节目,帮助矫治外,林倩也需要像老民警一样,对犯人进行管理。这对林倩来说,是个考验。

  “刚开始,我甚至不知道用什么立场和她们说话。”十个犯人里有九个是比林倩年长的。即使有些年龄相近,但这些在社会摸爬滚打过的女犯的人生阅历,明显比从象牙塔里出来的林倩丰富。带教民警带了一段时间后,鼓励林倩自己去和犯人试着谈话。

  “总也谈不到点上。犯人把主题带偏我就没辙。”即使谈话前已经看过女犯的基本资料,但林倩一开始的尝试并不顺利。“后来知道啦。谈话前要有很清晰的思路,也要敢于及时中止与引导话题。”

  林倩说自己现在主要负责的是未成年女犯。这些人既天真又老成。在强者面前扮演弱者,在弱者面前盛气凌人。“别人不会被抓,我也不会被抓。”在入监前,未成年女犯们大都对法律毫无敬畏,失去人身自由后,她们才明白高墙里外是不同的世界。

  认同 

  比林倩稍年长一点的涂雯婷是监狱另一项特色矫治——传统文化教育的授课女警。她接触的大多是重点罪犯,执迷不悔、反复怀疑是这类犯人最明显的特征。“要拉她们出来并不容易。”涂雯婷说。

  在帮教中,常出现这样一种情况:犯人今天的谈话还表现出一丝悔意,过了一两个晚上,再次谈话时,犯人又言之凿凿:“我不相信自己错了,我也不需要减刑。”涂雯婷觉得,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好不容易在一片黑暗中,给犯人豁开一道口子,眼见着光照了进来,但狭小的缝隙又渐渐闭合,犯人依然选择把自己囚在黑暗中,努力付之一炬。

  重点罪犯的矫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。涂雯婷工作之余的必修课就是研究传统文化,包括历史宗教等等。

  涂雯婷深知在与犯人谈话时,最忌讳无法树立威信的言行。但有一次,她却没忍住,在犯人面前流了泪。

  那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犯。连续谈了几个月后,女犯仍然坚决地告诉涂雯婷:“你说什么都没用。”“这本该是一个和我没有什么差别的女孩啊!”涂雯婷这么觉得,当时眼泪刷地溢出眼眶。女犯突然一怔,什么也没再往下说。

  “我很惋惜,也许是我能力不够,没办法把她拉出来……”涂雯婷并没有告诉犯人自己哭的原因。擦掉眼泪,涂雯婷告诉犯人:“其实人生很长,当下坚定的东西,以后都有可能变化。也许现在缘分未到,所以你还不明白……”

  改变能改变的,不能改变的也不能着急。从一张白纸到独当一面,涂雯婷觉得这份职业让自己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沉稳。虽然经常接收来自女犯的负面情绪,但她一直都在敏感地捕捉任何一点微弱的回应。她会记得,有犯人在谈话中告诉她,自己出去了想做志愿者,她也会留意,监狱传达室总会收到已经刑满释放的人寄回来的信。对她来说,点点微光都足以支持她对职业的认同。

  思考 

  从监区换岗后,廖文静到了生活卫生装备科。这里负责的是监狱犯人和民警的衣食住行。

  “监区直接管理犯人的时候,成就感来得更直接一些吧,那种角色就像是班主任。生活卫生装备科就不一样了,做的是幕后工作,不过要做好也很不容易。”

  对于狱警工作与女警们的状态,廖文婷有着自己的思考。

  因为工作性质关系,监狱里的保密制度十分严格。身处信息化时代,这里却不得已地闭塞。这座孤岛由高墙筑起,女警们与犯人们几乎一样地感受着孤独。

  帮教女警陈小桑将这种孤独具体描绘了出来。“犯人找你谈的话题近乎牛角尖的琐碎。比如“今天我和谁有误会了”“我其实没罪”……

  犯人进入监狱后,几乎都要经历孤独与约束。“刚进来的会试图向我们证明自己的清白。进来一段时间的,对逾矩行为多有解释。待得更久一些的,会执着于监舍的人际关系。”陈小桑说。民警此时往往需要和她们讲法律法规,开导她们。“这是一种单方向地输出。”

  更近距离地接触这些失去自由的人,这里的女警比普通人更珍惜生活,也更敏感地发现自己的不足。

  使命 

  30多年前的夏夜,饶雪英心潮澎湃地在纸上写下《选择》这首小诗的时候,她没想到,自己会为福建省女子监狱奉献整个青春。

  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,是福建警官学院的第二批学生。毕业后她就一头扎进福建省女子监狱的工作中。监狱第一次迁址的时候,她带领30多名女犯到当时的福州市光明港新址打扫卫生,到现在她都记得“到处都是跳蚤”。她见证了监狱管理从粗放到精细化、犯罪类型从单一向复杂的变迁。在拓荒式的监所发展中,饶雪英这批老民警为监狱科学化管理奠定了基础。此后,一代代女警成长起来。

 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。走过奋斗岁月的女警饶雪英与其他年代的女警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,坚毅、勤恳、无私。吞针自杀、蓄谋越狱……影视作品里描写的那种顽固的犯人饶雪英都见过,也感化过。如今她思考更多的是,不同时期社会特点在女性罪犯身上的投射,为何女性犯罪率逐年上升?

  30年来,曾与她并肩作战的同事陆续离开这个队伍,但她却一直没有动过这个念头。“也许一条路走得久了,其他路对我来说就都已经陌生了吧!”

  一个人的时候,她常常想起自己年轻时写的那首小诗:人生本来有很多选择,选择了其中一条,我只能一往无前……重要的是,我在这条路上寻找到了乐趣与风景……

  (福建法制报记者 魏青 谢伟英/文 张炎妍/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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